1
不常回乡的堂姐,腊八这天忽然给我发微信说,她打算今年回老家过年,年后不走了,往后余生就扎根老家。
她的话我只能当作戏言听听罢了。老家既没有她的栖身之所,又没有她牵挂的爹娘,她回来干吗呢?心下这么想,手却不由自主地拨打起她的手机。虽说微信交流也挺方便,但若是有要事相商,我还是习惯打手机。
自从有了微信,我们通电话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。但她的声音我还是能听得出来。故而电话刚一接通,我就察觉到不对,报其姓名,那边却说你打错了。怎么会错呢,我是在联系人里摁她的。当初加她时我才刚使用手机,那会儿用手机的人还极少,我的波导手机就她打得最多。我当时在我们镇上一家龙头企业办公室做文员工作,她不打办公室的电话,却总是在我下班后打手机。而且多半还是在下班的路上。常常逼得我一手扶着自行车把手,一手举着手机,惹得路上行人纷纷投来注自礼,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炫耀手机什么的。后来我告诉她,以后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别再打手机了,像这样打下去,一年的电话费都能买到一部手机。我原以为她回来时我们在一起厮混那么久,又有着同族血脉,有话照直说无妨。哪晓得她竟上心了,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给我来电话。
不来电话也好,反正损失的是她又不是我,毕竟每次通电话都是我在听她倾诉。那会儿她跟她母亲关系闹得非常僵,她母亲为了买单位职工集资房,曾跟她拿了钱,说好了这房子以后归她。不想后来房价上涨,母亲竟擅自将两套住房全都挂到了其弟的名下。她心里感到憋屈,甚至还上诉到法院……其实她电话里所说的这些事儿,来时已经与父亲说过。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惹恼了她,她也不会一个人突然杀回老家。她回来的目的,显然是跟她母亲置气一一你不是不喜欢老家人么,我就要跟你偏着干,气气你。
2
那次回来,是她离开故土40年的首次返乡。在此之前,我只见过她一张十八九岁时的照片。照片是父亲带回来的。父亲那会儿在一家乡办工厂跑外勤,只要出差去江苏,都会尽可能地去他南京大哥家串个门。老家的亲属也就父亲同他们有联系。二伯二妈常年在家种地,别说去南京,就连县城里都很少去。而奶奶在我的记忆里几乎都没出过村落。奶奶去世时八十七岁。寿限也不算低,但最终还是没能与他们一家子见上一面。
说来也怪,作为家里的长房,他们不回来似乎也没人念叨他们。也就我常常暗自纳闷:是什么原因令他们是亲却不像亲?爷爷去世得早,可奶奶那会儿还健在呀。
听说大妈后来又生了个儿子,奶奶可高兴了,父亲每次出差回来她都少不得转弯抹角地打听一番。“这次出差可到南京了?那小伢子个子不小了吧?可晓得叫你小叔?”父亲回答她说:“叫哦。\"当听到父亲说,那小家伙儿个子不小,长得就像大哥。她顿时玩起了变脸术,头一撇,脸一唬:“别跟我提那没良心的鬼,提他我就来气。\"我那时候还小,不懂得奶奶为何会这样。心想,城乡差别这么大,大伯天妈他们能去城市发展,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,不说别的,自从我们家的相框多了那张色彩艳丽的照片后,我的内心就宛如那冰封的河面投来一束和煦的阳光,顿时焕发出生机,开始蠢蠢欲动。
照片中的女子衣着亮丽,肌肤如同白玉一般纯净无瑕,楚楚动人。与我们兄妹几人之前拍的那些灰头土脸的照片放在一起,那真是天上地下,霄壤之别。
那会儿我们家住的还是土坯房。中间是堂屋,堂屋两边是卧室。父母的卧室在进门的左侧,房门正对着堂屋,站在房门口就能看到室内墙壁上的一组相框。堂姐的照片就镶在相框的正中间,没人的时候我就悄悄地来到相框前偷着她,与其说爱慕她的精致她的美,不如说倾慕她的城市。因此,每看她一次,心里就平添一股莫名的激动一一仿佛外面的世界离自己又近了一截。未来可期,似乎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期待和向往的了。
对于堂姐的突然到来,我是既欣喜,又讶异。电话里父亲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跟我说:“你宝珠姐回来了,你过来陪陪她吧。”未及我做出反应,电话那一头忽然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:“是我哟,我特地从南京赶过来看望你们,快过来吧。”声音听起来温婉悦耳,叫人好生喜欢。不由得让人又联想起她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。那张曾令我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期待与憧憬的照片,随着家中老屋的一次次变迁,也不知被父母收哪里了。如今的我,已为人妻,为人母,经历了沧海桑田,时代变迁,早就不在意这一切了。
在父母新盖的楼层里,我们双手相握,四目相望,彼此眼睛里都闪烁着愉快的光芒,虽然她的容貌着起来还是那么清秀,但照片中的那个年轻女孩的妩媚神韵,显然已不复存在了。
是时三月暮,门前的塘岸上柳丝飘扬,蔷薇藤蔓爬满院墻。午饭后,大家就着门口的石桌石凳围坐下来陪堂姐唠嗑。她那次来的发型是波波头,看起来时尚又显气质。在场的族亲们都视她为焦点,一个个都把目光投向她,询问她父母怎么没有一起过来,她却支吾着转身去与父亲聊起她父母当初是怎么离开故土的事。“小叔,我还记得我家的房屋质量在当时的村子里算是最好的。那是父亲为娶母亲时特地新盖的三间大瓦房。父亲也没想到他后来会彻底离开这里。他最早是以民工的形式进人本地区的一家钢铁厂做事,后来钢铁厂下马,厂子被一家军工厂接管了去。广领导看准了父亲的文笔不错,便将其留下来从事宣传工作……我是六岁那年随母亲去南京的。临行前,依我母亲的意思是想把房子卖了,价钱都跟人家谈好了,可奶奶横加干涉,坚决不让父亲卖。本来这房子就是我父亲出钱盖的,我父亲完全有权处置。结果被奶奶给截了下来,想留给二叔,可二叔又没钱给,我父亲一气之下,最后干脆啥也不要了,就……”还未及她把话说完,父亲便告诉她说:“老屋在你们走后的第三年,就被一场罕见的洪水给冲垮了。后来我们都换了地基重新盖起了房屋。\"“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,”她呵呵地笑道,“你们还不知道吧,为那房子的事,我母亲恨死奶奶了。”说这话时,二伯就坐在她旁边。
那些日子我陪她四下里疯玩,甚至她还拉着我去老屋场找寻她童年的记忆。
老屋场被人种了麦子和油菜,放眼望去一片麦绿花黄。与之相媲美的还有成遍的紫云英花海。花海的尽头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崭新村舍。一幢幢粉墙黛瓦的小洋楼错落有致地排列开来,仿佛向人们展示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。
3
时光匆匆,一晃又二十多年过去了。出于礼尚往来,她回去后不久,我也专程去拜访了他们一次。
未去她家之前,我常在电话里听她抱怨,说自己是一个六亲缘浅之人。小时候没有得过祖辈的一杯水,一碗饭的关怀,长天后又横遭亲娘的盘剥。却未曾听她提及丈夫和孩子,也不知她的婚姻家庭情况如何?
父亲自乡镇企业改制后就另起炉灶做起了别的营生,不再跑南京了。如果不是她过来,我们根本就不清楚她那边的情况。
她回去后,一再打电话邀请我过去玩。南京我没去过,总想着等父亲闲下来我们一块去。不管怎么说,大伯大妈他们也都是七十来岁的人了,在他们有生之年我肯定要去看看他们。
于是,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初春里,我们终于踏上了前往南京的旅程。按理是堂姐邀请我们过来的,我们应该先去堂姐家。然而父亲却坚持认为,我是晚辈,既然来了,肯定要先去拜访长辈。
就这样,父亲凭着早些年的记忆,带着我直奔南京的一座老城区而来。敲开门扉,第一个跃人我们眼帘的便是大妈。大妈个头不高,一头灰白的齐耳短发。她显然不知道我们要来,乍见父亲满脸的又惊又喜。哎呀,做梦都没想到你们来。激动之下她一把拽过我的手,嘘寒问暖。虽说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,但她却一点也不显得生分。说起话来快言快语的,跟堂姐几乎是一个腔调,带点卷舌音,音韵非常悦耳。
趁大妈出门买菜的功夫,我在搜寻着大伯的身影。看着眼前这套约有六七十平方米的住房被收拾得井然有序,边边角角都打扫得清清亮亮,我就知道天妈是个爱干净的女人。就在我四下打量之际,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如同猪八戒的粗犷嗓音:“你吃你吃。”吓我一跳。循声望去,原来是一只鹦鹉,笼子就挂在他们家室内的飘台上。与此同时,我还看到一个身材顽长、面庞清癯、着一件深蓝色羽绒祅子的老人坐在那里,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。毫无疑问他就是天伯。我不由自主地向前几步,冲着他礼节性地一笑,他却征征地着着我依然没有任何反应。父亲这时也搭训地问他是否还认得自己,不想他竟脱口而出地叫出父亲的名字,脸上的表情也随之生动许多。
天伯脑子不好,之前我好像听父亲说过。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形。“难怪这么多年都不曾见他回去过。\"我不胜感慨地道。大妈进门时恰巧看到这一幕,知道我们是在谈论天伯的事,便一脸无奈地道:“这个老头子可真是个害人精,害得我这辈子都无法抬头做人。”紧接着大妈又说起她最初到这里来没有住处,就住在一个废弃的工棚里。后来好不容易争取了一份工作,住进了厂宿舍区,哪晓得老头子又患上这种毛病。没有办法,她一个人携儿带女的两地跑。大伯毛病不发作还好,一发作那边单位就让她把人带回南京疗养。于是她既要照顾孩子,又要料理丈夫的生活起居,同时还不能丢了饭碗,必须每天按时上班。一次,她正在上班,女儿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她老头子掉进粪便池了。她赶到现场一看,寒冬腊月里,老头子挽着裤管,两手满是粪便地给人掏粪池。还说他这是响应毛主席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号召,尽一个共产党人应尽的义务。围观的群众里一层,外一层。把人气的哟,卧轨的心都有。
吃饭的时候,不想大妈竟还深情地瞥了大伯一眼,说:得这个毛病的人可怜呵。边说边还不住地为大伯夹菜。不承想大伯竟还回敬说:“你吃。你吃。\"紧接着那只鹦鹉也跟着“你吃你吃\"地大声噻着。至此,我才明白那只鹦鹉原来是在模仿大伯说话。想来他们平常吃饭一定也是这样的吧。
午饭过后,见大妈仍在厨房里手脚不停忙碌着,父亲便对她说:“您别忙了,晚上我们去宝珠那儿。\"“去她那儿干吗。就在我这儿待几天,我陪你们出去玩玩。\"“不了,跟宝珠约好了。您也一块过去吧。\"父亲说。“好吧,那就随你们。\"天妈边解围裙边道。顿了顿又说,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:“为了她弟宝强的那点房子,她现在跟我闹得像个仇人似的。”听她话音,显然还不知道堂姐回去过。我不由得看向父亲,心想:要不要把堂姐回去的事告诉她?却听天妈接着又道:“她总是说她没上大学,宝强读了大学。她咋就不想想,宝强读了大学,可是他没工作呀。她那会儿不是我们不让她读书,是那个年代不兴读书呀。她也是落在南京,要是在上海别说读书,还不知下放到哪个穷地方呢。她还不满意?老公是个大学教授,工资待遇比我们哪个都高。女儿大学刚一毕业就进人研究所工作。房子有两套。她弟是什么条件,之前没有买那套房子,就跟我们挤在一起,你们也着到了,我这房子好在大点。宝强三十来岁的人,总不能不结婚吧。”大妈一口气说到这里,又两手一摊地扫视了一眼房子,似乎还想往下说,被父亲出言打住:“大嫂不说了,自家的孩子耍点小情绪不碍事,回头我说说她。”说着,父亲便把宝珠姐回乡一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下,至于宝珠姐回去后说了什么却只字不提。
4
到底是母女关系,讲归讲,大面子还能顾着。尤其是大妈,自进了女儿家门,脸上总是做出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,一会儿捏捏脖子上的丝巾,连名带姓地叫着一旁陪我们喝茶聊天的女婿说:“钟铭远,你看我这条丝巾还是你去法国时给我买的呢,颜色一点没变,我出门就喜欢带它。”一会儿又冲着厨房做饭的女儿亲昵地叫道:“宝珠啊,要不要我给你帮忙呀?\"把气氛搞得格外热烈。
正准备吃饭的时候,宝强来了。堂姐上次回去好像跟我说过她弟比我小两岁。还说之前大妈连生了多胎都天折了,因此这个儿子对大妈来说金贵得要命。“都三十出头的人,还当是小孩子,生怕儿子出外工作辛苦,不舍得让他离开自己。也幸亏他当年上的是南大,离家不远。否则就连上大学都成问题。”堂姐的抱怨声犹似还在耳边回响着。
得娘宠的孩子就是幸福,怎么看宝强都像个大男孩。眉清目秀,笑起来满脸的孩子气。见到我还直问:“怎么称呼,是叫姐还是叫妹?”他一来,话题显然就多了起来。父亲问他中午怎么没回来吃饭,他说他上午带了几个学生去郊外写生。“那还不错。\"父亲由衷地赞道。这时却听堂姐冷不丁道:“一个堂堂的本科生不去工作,在家啃老,咋叫不错?\"宝强倒好,一点也不恼,竟还乐呵呵地笑道:“我也想去工作,老娘不让呀,再说家里这种情况我能走开么,要不老姐你回来陪他们试试?我才不像你,没有一点上进心,吊儿郎当的。”堂姐一脸不屑道。“宝强都带上学生了,怎么能说没上进心?”父亲见不得堂姐强势,赶忙帮宝强辩护。“带学生又不是正业,能长久吗?\"堂姐固执己见。父亲见说服不了侄女儿,便又转身来安慰侄儿说:“是自已亲姐,不是外人,说你几句你就听着,有则改之,无则加勉。\"“放心吧小叔,我没事。\"宝强依旧像个孩子,一脸无辜地笑道。
“吃饭吧。\"大妈一边端菜上桌,一边大声地招呼着我们人座。尽管房主人是知名大学的教授,但看其家境也就一般般。房子看上去比大妈家也大不了多少。餐厅连着客厅,一张普通的木质餐桌勉强够我们入座。刚进屋的时候我注意到就两个卧室,次卧还很小,里面一张单人床,书柜子还是悬空的,下面刚好放一张写字台。堂姐是个快性人,一进门就跟我说:“晚上我们俩睡,让小叔睡丫头房间。\"“那姐夫和丫头睡哪?\"我不无歉意地问道。“你姐夫晚上回学校,丫头我那边还有套房子,离她单位近,不到周末她是不会回来的。”经她这么一说我也就释然了。
饭毕,刚回到客厅,钟铭远就过来同我们打招呼,说同事的车在外面等着,他不能多陪我们。钟铭远那会儿五十出点头,中等偏上的个头,人长得很周正,一看就是个富有涵养的人。我们也就见过那一面。在堂姐家待了不知是两天还是三天,为了陪我们,堂姐还特地向单位请了假。白天我们基本上都在外面玩。其间她女儿送相机回来过一次。那会儿不像现在有手机拍照,就连相机都是奢侈品。可见堂姐被亲娘拿去买房的10万块钱是什么概念。也无怪她恼。
钟铭远刚一离开,母女二人就打起了口舌战,挑起事端的当然是堂姐了。她开端的话意: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当初拿了她的钱,并许诺将来房子归她,她早就换上大房子了。而天妈却说:“钱我已经如数还你了,还要我怎么样?”“还我了又能怎么样,现在的房价能跟那时比吗?”“她小叔,你着到了吧,她就这么往死里逼我。她就不想想,当初如果不是我辛辛苦苦把她从农村拉扯到城巾,她能有今天吗?\"“是啊宝珠,作为一个女人,你母亲这辈子确实不容易,你要多体谅体谅你母亲。\"父亲顺着大妈的话意好不容易插上嘴,又被宝珠姐给怼了回去:“你叫我怎么体谅她,她总以为她带我到城市来就是天大的恩赐,我这辈子都得围着她转,挣的钱都得归她,我不要吃饭不要生活了。她咋就不想想,当年别人侵犯她的利益,她是啥态度?几十年了,可曾到老家看一眼?”堂姐说到这儿突然打住,也不知是有意停下来让老娘去咀嚼反省咋的?我以为大妈又要跟着去理论一番,不想大妈却轻轻地摆了摆手,也不言语,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。父亲实在看不过,便冲着大妈抱歉道:“大嫂您别生气。都怪我,早知道这样真不该叫您过来。\"\"不怪你,\"大妈再度摆手,有气无力地说道:“我心里有数,这都是报应。早在老头子得这个毛病时我就意识到,该不是上天有意惩罚我?早些年是我不让他回去……\"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。一直闷声看电视的宝强这时却发话道:“回去还不容易,哪天我陪你去。\"“就你大脑简单。”大妈忽然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,神色黯然地目视着儿子说:“早年你奶奶健在时我们都没回去,现在回去还不睁眼被人戳脊梁骨。再说你父亲那个样子,回去还不叫人看笑话?”我没想到大妈心里竟还揣着这层顾虑,看起来好可怜,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。刚好白天坐车人很困乏,坐了一会儿我就先回房睡了。夜里也不知是几点醒来,还听到客厅里传来崂嗑声,声音时高时低。偌天的一张双人床就我一个人,堂姐显然也还没睡。后来我听父亲说,天妈和宝强因为夜深没有乘到回去的车,所以父亲就陪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一夜。到我起来时,他们已经离开了。毕竟家中还有老伴等着她回去伺候。正如她自己说的:“不是看你们在,我也不会过来的。”公交车一来一往至少也得三个小时。回想起那天的情景,感觉就像还在眼前。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。真正以走亲形式拜访他们也就那么一次。多年后大伯大妈相继去世,也都是事过之后才听堂姐说的。
其实后来南京我也没少去,但那都是为出差去的。若时间宽裕,顶多就给堂姐打个电话,她能来酒店见一面最好,不来也无妨。
说实话,她也不容易。为了改善住房条件,这些年搬家无数次。不是嫌房子小了,就是房子采光不好,要么就是房子周边的环境不咋地……现在好了,尘埃落定,一个人住着一户一梯200平的复式楼。女儿已出嫁多年,听说小外孙都快上小学了。唯独遗憾的就是堂姐夫前几年突然患心梗去世。如此想来,人没有十分称心的时候。
5
沉浸往昔,那些苦涩却又不乏温馨的旧入、旧事、旧时光,一如电影般的于脑海中回放…还未及我醒过神来,忽见手机屏幕上又弹出一条微信通知,是堂姐发来的一条语音。她仿佛长了干里眼,隔空都能窥出我心中所思。“宝琴,你该不会当我是说着玩的吧?\"她说,“我说的可是实话哦,我准备在腊月二十四前回去把房子落实下来,要么买,要么先租着,你帮我在你周边的那些高档小区看看,房子大小无所谓,反正就我一个人住。”我断定她要么是意气用事,要么就是钱多了烧得慌。因此,我不能配合她,免得她孩子误以为是我窜掇她过来的。于是我便回复她说:“老家县城的条件远不及南京,你回来待个短时间的还行,长住肯定不习惯,况且子女还不在身边,怎么说都不现实。”
岂知她心意已定,压根就听不进我的话。她又说:“我现在就一个人,在哪都是打发时间,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,回去至少还有你们,你讲我有什么好担心的。”听她这么一说,倒又觉得她的话也不无道理。总之她一人不该住那么大房子,房子越大越加剧孤独感,尤其是她这个年纪的人。不过我就弄不明白,她丈夫去世都两年了,之前怎么没听她说回来?眼看都快过年了,她却突然来这么一出。父母和丈夫不在了,可闺女还在同一个城市呀,难道就不想和孩子们一起过个团圆年,这么想着,便又觉得她会不会是在逃避什么?要么就是跟女儿女婿关系没处好,负气出走?想到这里,我便忍不住地问道:“姐,你是一个人住?”“当然是一个人住了,不一个人住,我一个老太婆还能和谁住?”她呵呵笑道。“我的意思是你家里房子那么大,应该让孩子们回来和你一起住。\"我说。“她有她的家,干吗要跟我一起住?”她快言快语道,语气中明显带有不快的意味,本来我想就此打住,不再往下说了,哪知她顿了顿又说:“很多事你没有亲身经历你不懂,等回去后我慢慢跟你说。\"啊。我不禁一忙,心想:还真如我所料呀?
既然她把话都说明了,我哪能等到她回来慢慢说呢,于是我便转弯抹角道:“你回来住我们当然欢迎,可是你南京的房子咋办?房子是要人撑的哟,不能就空着吧?\"“空就空着吧,她说,总比待在里面遭人暗算强。”“不会吧?怎么可能。\"我不禁又是一忙。不知不觉地又来到通讯录里搜寻起她的手机号,翻着翻着才忽然记起刚才已经打过,接听人不是她,说明这个号码没用了。于是我又赶紧回到微信,拨打起她的微信电话,顺便问她的手机号是多少,之前的号码接听人怎么不是她?
“我之前的号码多着呢,不知你问的是哪个?”她有些漫不经心道。“不看通讯录我也记不住是哪个,你就说你现在的吧。\"不知怎的,嘴上与她说着话,心里竟涌出一股莫名的不耐烦。只听她仍然不紧不慢道:“我现在这个号也才办理不久,我谁都没告诉,就连我女儿都不知道。”听她这么一说,我变得更加不耐烦起来,不就一个手机号,干吗要搞得这么神秘。“你不知道,我之前的号遭到了黑客袭击,搅得人日夜不宁。”啊。她的话令我大为震惊。我只知道计算机遭病毒,还没听说一个寻常人的手机也会遭到黑客的袭击。这让我顿时怀疑起她脑子是否有问题?
没想到我话还没出口,她却自圆其说道:“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愿相信,你肯定更不相信了。我去居委会反映情况,工作人员像着傻瓜一样地町着我着,就是没人拿我的话当回事。\"听她颇带委屈的倾诉,我半是惊奇半是疑惑,愣怔半天,方才想起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“我也说不好,反正就是有人通过手机遥控搞破坏,每次当我听到手机发出嘀嘀声,家中的电器必会遭殃,扫地机,明明在操作中,突然就像是接到指令似的倏地一下停顿下来。至于冰箱、洗水机就更别说了,经常坏。\"“会不会是东西用旧了呢?电器哪有不坏的道理。”我说。“唉,你没有亲眼所见,我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。”“不是我相信不相信的问题,关键你得让你女儿女婿知道,以便获取他们的帮助,而不是像你刚才说的,手机换了新号码,连女儿都不告诉,这叫什么话,难道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相信了吗?”我辟里啪啦的一通责备,同时也是为她未能痛快地告诉自己手机号而恼火。谁知她却说:“手机号不是我不想告诉她,而是我怀疑这事跟她身边的人有关。所以我现在谁也不告诉。”“啊。你说什么?”我怀疑是自已听觉上出了问题。却听她继续道:“她嫁的那个男人就是个凤凰男,来自一个穷山区,父母亲都是农民,他们能将儿子供出穷山沟就已经不错了,哪里还有钱为儿子买房、娶媳妇。所以当初我与她父亲是坚决不同意,无奈女儿同意。没办法,只有我们来帮他置办婚房、家什了,虽然房子不天,却也花费了我们两百多方。我不说让他们感恩吧,但至少不要再打我的财产主意。你说那男人可笑不,有一次竟然当着我的面跟他孩子说,姥姥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,打扫卫生多累哟,要不让姥姥住我们家去,我们搬过来住。”“那你就换呗,我也觉得你一个人不宜住那么大的房子。再说你的财产迟早不都是他们的。”我说。“你要是这么劝我,只能说明你的认知能力有问题。”她颇带责备地说道:“即便我的财产以后都是他们的,但至少现在还不是。我能掌管一天是一天,你想想看,现在的年轻人婚姻有几个是终身制的?”
“照此说来,你不是手机有毒,归根结底还是房子有毒。\"我不无讥讽地道。“对对,你说的完全正确,”她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连声道,“是房子有毒,不然我怎么要离开呢。”话音刚落,忽听那边猛地传来一声:“妈,您在与谁通话呢,今天药吃了没?”不用说,一定是她女儿回来了。我挂断了电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