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那年,二胎政策还没出来,郭家海再生一个孩子不算违规,他虽是二婚,但柳果果是头婚,生个孩子合理合法。可他把光明正大的事儿,做得像偷鸡摸狗。柳果果不愿去私立医院做孕期检查,担心私立医院不正规,她是初婚,嫁给二婚的郭家海,想生个属于自己的宝宝,替她削减一下“继母”头衔的含金量也属正常——谁愿一直当继母呢。从郭家海松口进入备孕的那刻起,柳果果对备孕的条件和环境都有严格的要求,当然这个要求更多是对她自己的,至于郭家海,他能配合就够了。她心里早已绘制出整套“育婴计划”,孕检的重要性,让她剔除了距家较近的中心医院,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比较远的第一人民医院。谁料想,郭家海叫她去“漂亮妈妈育婴所”孕检,这种名头听上去像私人诊所,一打听,果然是。她当然知道这种私人诊所的服务比公立医院要好,因为收费高啊,但硬件设施和医疗团队就不一定比得上人民医院了。她想知道为什么要去这种医疗机构?郭家海笑眯眯说:“你有资格享受!”
这句话一般人撑不住,立马骨头酥软。柳果果不是一般人,想当年能把郭家海这样的“硬通男”撬到手,或者说能让郭家海把她揽入怀抱,没几把刷子,能有今天的战果!她在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,何尝不是披荆斩棘,一路负重,终于熬到名正言顺地要生个孩子。她对未来的期望就是从孩子开始的,当然希望有个正规的生子环境和育儿过程。说白了,就是借用名头响亮的第一人民医院来昭告她的主权,虽然这种昭告完全是她心理上的一种自我慰藉,与旁人无关。郭家海想不到柳果果心里的弯弯绕,只告诉她,孕育孩子是享受一个新生命诞生的过程,好的医疗服务环境,就是对孕育中的孩子最大的爱护,既然有这个条件,干嘛非要去那些乱糟糟的大医院,人挤人,干什么都得排队,整个空气都是污浊的,哪像私立医院,有针对性,也更人性化,能让未出生的孩子有着不一样的人生开端。
涉及到孩子,柳果果到底吃这一套,并不执着于自己最初的设想,她是懂得收与放,似与郭家海的关系。不然,当初又怎么会让郭家海执念于她呢。
果然,踏进“漂亮妈妈育婴所”的大门,柳果果享受到了高端服务,她被三五个“粉红女郎”簇拥着,踏进铺有地毯的电梯、明亮宽敞的检查室,每一个步骤的准备工作都有人替她做好,根本不用柳果果动一下手指头,或出声询问下一个项目。从登记、准备到检查,整个过程她除了身体配合,无需任何主动性,每个环节都做得恰到好处,一点都不像是在医院做检查,倒像是去美容院做SPA,让你身心无比舒适,完全忽略怀孕的过程对个人情绪的影响。至于她起初有些顾虑的孕期档案,事实完全是她狭隘的认知,育婴所的医生不仅态度温和,记录也细致周到,不光是腹中胎儿的变化,连孕妇的情绪波动都作为参照,甚至连当时的天气都写了上去,让那些本来毫无意趣、冷淡而克制的档案记录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。看来,郭家海的选择完全是为她考虑,那句“你有资格享受”不仅仅是一句甜言蜜语。柳果果的幸福感直线飙升,把这两年扮演继母角色的委屈抛之脑后,一门心思养胎,等待自己的孩子降临这个美好的世界。
在柳果果的潜意识里,她肯定能生个儿子。郭拉拉是郭家海的女儿,也许离异让郭家海对女儿有种愧疚感,所以他很在意郭拉拉的感受,只要与女儿在一起,他的情绪都饱满得像一只充足气的气球,随便郭拉拉把玩,合不合理暂且不说,都能让他迅速弹跳、升空。这也是柳果果想要有个孩子的重要原因。她想生个儿子,是想着将来能成为郭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——这想法有点远,不说母凭子贵,能生个儿子,至少不用因为是女儿,而思虑着能不能得到更多的父爱。当然,想法只是想法,生儿生女这种事也不是人为干涉能达到,很多时候她其实也想得通,如果怀的是儿子自然是好,要是女儿,她也不失望,有郭家海这样的父亲,她相信女儿不会被嫌弃,起码,能与郭拉拉享受同等待遇吧。有次,他们谈论到生男生女,柳果果玩了个小心眼,说不管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,她都一样爱,会让他(她)享受她最纯粹的母爱,把他(她)宠上天。当时,郭家海眼神温柔地看着她说,他倒希望生个女儿,能继承妈妈的美貌和智慧,做爸爸的贴心小棉袄。柳果果脱口而出:“你不是有拉拉这个小棉袄?”顿了顿,觉得这句话醋味十足,做了两年后妈,她确实做不到把郭拉拉视为己出,就算郭拉拉不用那种淡漠的眼神迎视她,也不会在她表现出关心的时候浑身都透着排斥感,她也没法毫无芥蒂地接纳,平心静气地做“后妈”。与郭家海还没结婚时,她有过想法,就算做后妈也要做个包容、平易近人的后妈,绝不让郭拉拉受半点委屈。可结婚之后,发现这只能是愿望,她内心里压根儿就平易不了,更别说近人。好在郭拉拉并不“刺头”,但小小的年纪却满身的疏离感,她们两个互相的冷淡和漠然正好也成全了郭家海“家庭宁静安稳”的底线,没有鸡飞狗跳,没有一地鸡毛,对他们这个再婚家庭来说,难道不是件幸事?
“你真不想要个儿子?”柳果果心里很宽慰,不管怎么样,郭家海的话没有给她任何压力,但她毕竟有自己的想法,所以说这话时,眼神里充盈的期待,很轻易地将她的内心暴露无遗。
郭家海捕捉到了这个点,迅速抓住,给柳果果坦露心迹:当然,能有个儿子那就更完美,儿女双全,此生足矣。当年,他闹离婚,没人知道他是为了把柳果果扶正,但传言说他是想生个儿子。他默认了传言,有个离婚的理由,能更好地掩饰他与别的女人有染,于他的前程有利。当时,前妻还拿这个理由来跟他争夺郭拉拉的抚养权,他也没有否认,只是认真地质问,你确定女儿跟着你会比在我身边更有益吗?如果女儿跟你,除了抚养费外我不会为其他的事操心,你要是觉得女儿的未来你都能搞定,我没意见。但女儿如果跟着我,不需要你拿抚养费,而且我也不会阻止她每月或者每周去陪伴你。前妻思虑了好久,最后放弃了郭拉拉的抚养权,她不确定能应付得了独自带孩子的艰辛,还有女儿的未来——她对自己的未来都很茫然,所以她纵有再多不甘与不忍,还是选择放弃女儿的抚养权。郭家海当时还有些遗憾,夫妻一场,哪怕撒个泼狠狠地闹上一场,让所有人知道他曾有着怎样水深火热的婚姻生活,也不至于他后来时不时地心怀愧意。离婚后的郭家海为了不让人拿话柄,还是很注意自己的身份,单身了一年多,才一副迫于家中父母压力的样子,与年轻漂亮的柳果果举行了婚礼,表面上让大家看不出他们以前的勾当,背地里没法对他指指戳戳。更重要的是,没有任何不利于他声誉的痕迹,影响不到他的仕途。至于婚后,他迟迟不肯生育,借以打破别人对他的传言,让人们记住他离婚的原因不是他想要生个儿子,而是与前妻在婚姻中的各种不契合让他无法忍受,而且前妻在精神上的压迫和暴力才使他精疲力竭,无法正常生活下去。大家看到的,更多是郭家海的宽容,尤其是女儿跟着他,而一个离婚不肯要孩子,还带走了家里几乎所有存款的女人,在舆论上其实已处于弱势,谁管你是什么原因不要孩子的呢,并且连争取一下的意思都没有。两下一比较,郭家海无形中被笼罩了一层光环。
郭家海对生儿生女的态度在柳果果眼里,自然又多出了一重被关爱的意味。
二
妊娠反应最强烈的那段时间,柳果果被呕吐折磨得失去了信心,太遭罪了,早知这样,还不如不要孩子。身子难受,情绪跟着受影响,在郭家海跟前抱怨了几句,他果然很心疼,让她请假待在家里,不用受上班的煎熬,还专门给请了保姆照顾。有保姆陪伴着,日子好过多了。三个月后,反应没那么强烈,郭家海不放心,索性给她请了长假,让她安心在家养胎。光滑的腹部从平坦到渐渐隆起,感受这日复一日微妙而又迅速的变化,柳果果的母性被激发了出来,想到再过几个月她就成为母亲,忐忑之余,又满心的骄傲,她将独自完成一个生命从孕育到诞生的过程,是多么伟大啊,难怪人都说母爱如海,如果没亲身经历孕育的过程,确实难以感同身受,体会这份爱。她本想把这种想法跟郭家海分享,一看到郭拉拉,又沉默了。
单纯养胎时间日复一日便显得漫长,又不能时时把手机拿在手里,像以往那样无所顾忌地跟人聊天、刷各种视频,她没其他爱好,无聊时只能摸着肚子想象跟孩子有关的问题,长得像谁、性格怎样,她要做一个怎样的妈妈。想象无边无际,如果再代入一些跌宕起伏的情节和各种阴晴不定的情绪,一天的时间就悄悄地溜走了。当然,各种演绎结束,饱满的情绪慢慢散淡之后,她想法的着落点毫无疑问是自己怀的是儿是女。
这个不难,“漂亮妈妈育婴所”会满足孕妇的一切需求。只是他们不能违反规定,你越追着问,她越不告诉你胎儿是男是女。现在不比从前,人们对男孩女孩的包容性很强,甚至很多家庭对女孩的期望更大,虽然这并不是医院可以随意告知胎儿性别的理由,但“漂亮妈妈育婴所”是很人性化的,她们很看重孕妇的心理塑造,如果让孕妇对此一直耿耿于怀,会影响到胎儿的发育,所以为安抚孕妇的情绪,她们会在语言上采取迂回战术,比如孕检时嘴上偶尔失误。柳果果听到的是“这么安静的宝贝,一定和妈妈一样,是个文静漂亮的大美女。”说完,佯装说漏了嘴,很不好意思地赶紧掩饰,让柳果果心里明白,她怀的是女儿。
从医院出来,柳果果难掩内心的失落,脸上写得清清楚楚,保姆吓得不敢言语,要搀扶她上车,被她生硬地甩开。在车上还没套好防辐射服,柳果果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,给郭家海拨打电话,一直没人接听,这种情况不是开会就是给上级汇报工作。她愣愣地看着车窗外,竟不知车行至哪儿,明明是熟悉的道路,却有强烈的陌生感。果然,生儿生女不是她把控得了的,她幽幽地想着。原以为不会过分在意这个结果的,没想到她高估了自己。一旦想到自己把郭家海对拥有儿女双全的愿望激发了出来,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,心里除了慌乱还有焦虑。这个时候太需要诉说了,又不能跟身旁的保姆说,实在找不出排遣的方式,她给郭家海的信息写好了,却迟迟没按发送键。郭家海以前跟她说过,他们之间,能不文字聊的就不要用,全民网络,谁也不知道这些私密的聊天信息哪天被泄露出去,会成为抹不去的证据。柳果果不傻,网上那些因爱生恨或因利成仇的,各种聊天记录满天飞,广大网民由此而成为道德甚至法律审判的舆论主宰。郭家海仕途正盛,离婚前他们交往的痕迹都会被他刻意抹去,防的不仅是她,而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小心使然,她能理解,尤其后来他们结了婚,就更得注意他的前程了,毕竟那也是她的未来。所以,他们之间尽量不用文字信息,关键的事情一般都通电话。
快中午时,接到郭家海打来的电话,声音有些疲惫,却仍是温和地问了一句“怎么样,还好吧?”一听到郭家海的声音,柳果果一直没能平静的情绪像是寻到了突破口,撒娇又似责备地说:“随你的意了,又多了个小棉袄。”说完,心中委屈涌上来,鼻子一酸,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。眼泪一流出,胸中的淤堵随之而出,她也懒得控制自己的情绪,竟然抽泣起来。
郭家海等她哭完,并没她那般纠结:“没什么啊,儿女都一样,女儿是福呢。”又贴心地安慰了好一会儿,才挂断电话。
哭过,这事翻篇了,柳果果心中再有不甘,却能在短时期内接受现实,也很快调整好情绪,开始为几个月后出生的女儿做准备。婴儿用品早已备下不少,现在既然知道是个女儿了,柳果果不时去逛童装专卖店,前后买了一大堆裙子,大小、色彩各异,儿童房里快塞满了。周末回家的郭拉拉看在眼里,心中难免有不忿之情,她一个大活人生生杵在这个家里,正是花红柳绿的年纪,可每周回家父亲除了给生活费,再问一下学习情况,她没有被更多地关注过,她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,如果不是宽大的校服,又如何能熨帖地替她遮掩衣紧裤短的局促?可一个未出生的胎儿,却有着未来数年都穿不完的衣物,这样的落差,纵使她不愿意与柳果果有冲突,可还是没忍住她的不满,多出来的几句话语里怨气是有的,听在柳果果耳里,自然不动听,有点冷嘲热讽。
已经平息了生儿子念头,正全力准备育女的柳果果,尽管母爱泛滥,却仍是泛滥不到郭拉拉那里,相反,越发瞧着满眼冷峭的继女不爽,她挺着还不太大的肚子要与继女理论,心里想的是这个时候不能往后缩,如果这是一场战争,那她是为自己的女儿应战,若一味示弱,以后女儿岂不是要一直处于弱势?
郭家海怎么会让妻子和女儿在他面前发生争执,他及时插在妻子与女儿中间,连哄带抱将柳果果弄回卧室,一番甜言蜜语将她安抚下来后,才说,孕期不要为一些小事动怒,肚子里的宝宝会感受你情绪的变化,你烦她也烦,你生气她也跟着生气。为了咱们的女儿,你要控制住自己,可不能动不动生气、难过的。看看,你刚才一生气的样子都不好看了,你可不能让我的宝贝女儿也变得不好看啊!这一刻,柳果果被郭家海轻松拿捏住了,她吃这一套。以郭家海的现有身份,身段能放得这么低,太难能可贵了,她是识相的女人,也清楚自己当初看中的是什么,又是如何上位的;她也懂得怎么给足男人的脸面,才能使自己活得更体面。再说了,自己和女儿的将来,都得倚靠这个男人不是。
郭家海果然不负柳果果的依赖,不仅仅靠口头上的几句甜言蜜语,他处处为柳果果着想,刻意为她营造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,在经济上丝毫不吝啬。除了这些外在的条件,他还身体力行,尽量减少工作以外的社交活动,来陪伴柳果果,给足她孕期的安全感。这些看在柳果果的眼里,心中自然是幸福感拉满,感觉自己当初的努力和忍耐是正确的,她不只是嫁对了人,更嫁给了爱。
三
春天开始,大地萌动有声有色。小区里各种树木参差不齐地有了大小不一的嫩芽,在和煦、温暖得叫人迷醉的阳光中闪烁着光芒。而被树木围裹起来,在疏离的荒草中呈半裸露的草坪上,绿色蹿得很快,不动声色地向四周蔓延,没几天工夫,稀疏的、跳跃的绿色便连成一片,浅浅的、薄薄的一层绿,慢慢变得生动和丰满起来。
柳果果以前很少关注自然的变化,四季万物,此消彼长,各种生命从来都是以不同方式延绵的,而人类亦有自己的生命形式,关注那些,还不如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对自己未来的设想上。或许是怀孕期感觉更为敏感,抑或居家时间太久,能够关注的东西太少,所以柳果果对大自然的变化忽然有了莫名的感触,就像她感知肚子里孩子的变化一样,是那种细微的、毛茸茸的感觉。
有天晚饭后,郭家海提出陪柳果果去水墨林溪散步。柳果果当然愿意去了,自从怀孕后,除过家里、单位,还有两周去一次的“漂亮妈妈育婴所”,她的行动空间仅限于小区院子,有时是郭家海,更多时候是保姆陪着她,在院子从这幢楼前走到那幢楼后,又从那幢楼遛到另外的楼前,楼与楼间的草坪上,每条小径她都走过,每一处草坪从枯干到绿意盎然的样子她都见识过。保姆只能陪着她在小区溜达,不敢去外面,万一出个什么意外,担待不起。
水墨林溪在城边上,是前几年打造的市民休闲公园,将原有的无名小河拦起大坝,使瘦小的河水积聚起来,形成大小不一的湖泊,栽柳植荷,修建了一些亭台楼阁,春夏之季,湖泊周围绿阴如盖,更有几条长廊,连接着亭台,廊沿两边,一边是葡萄长藤,另一边是紫藤,蜿蜒缠绕在方木的架子上,藤枝充满活力,开花时花簇如瀑,结果时果实繁重厚实,不温婉不妖娆。湖泊是公园的主体,相互串联,走到哪块都是那些水,有些水域还栽种了芦苇,绽绿时轻轻飘荡在水面,似一幅芳草萋萋的画面;再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,停立在柔嫩、纤细的芦苇秆上,在轻风吹拂下,随着苇秆摇荡,又是一处美景。只是春天露脸不久,大地回暖并不铺天盖地,一蹴而就,这边湖岸的柳枝不如小区的树木,枝条有些泛绿,却只是稀疏的几支柳条点缀,羞涩涩吐出几星嫩芽,远远望去,像飘动的一笼轻烟。湖面的冰倒是化得早,湖水清澈,落日的余晖落在水面上,微风过处,水波荡漾,闪烁着一片碎金似的光芒。毕竟春天了,湖面飘过的春风不再凛冽,但微寒的气息还是让人感觉到些许凉意。郭家海把自己的夹克脱下披在柳果果身上,揽住她的肩,缓缓往前走着,似不经意地说道:“告诉我,你是不是想要个儿子?”
柳果果停住脚步。这时夕阳已完全沉没,天色在将暗未暗一线间,湖边的路灯像是刻意算计好了,在黑暗还没彻底笼罩前,突然亮了起来,在天色与灯光混在一起的昏黄之中,郭家海的脸半明半暗。柳果果从他的脸上读不出任何内容,她知道,就是在光线极好的时候,也别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到答案。郭家海早不喜形于色了。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是何用意,却莫名地心跳,手在宽大的夹克外套下攥紧,又慢慢地松开,语气轻淡地说:“我只是……觉得你希望有个儿子。至于我,生儿生女都一样。”
郭家海轻叹了口气,柳果果知道,以他的城府,这声叹气一定是专门叹给她听的。“那天得知是女儿时,我听到你哭了,心里很难受……”
“我……”柳果果把脸别开,看着已经暗下来的远处,一边猜测郭家海的意思一边辩解:“我哭不是因为不开心,不管儿子女儿,自己的孩子,哪个母亲会不喜欢呢。我是激动,好不好!”
“你是激动。”郭家海顺势将她揽进怀里,嘴贴在她耳朵上说:“我也很开心,你说是因为我希望有个儿子。就算这是我俩的希望吧。所以……如果你想要儿子,就别压抑自己的想法。”
柳果果心里咯噔一声,推开郭家海的怀抱,脱口道:“你不会让我把孩子打掉吧?跟你说,我是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。”
“看你想哪里去了。”郭家海重又把她搂进怀里,“那样太伤身子,也太残忍了。何况这是咱俩的女儿。我是说,我们可以再多一个儿子呀——如果你想要个儿子,我一定想办法满足你!”
听到郭家海并没有嫌弃她怀了女儿的意思,柳果果心里踏实了,但她不知道郭家海要怎么满足她要儿子的愿望。女儿还没出生,她不能短时间内再有怀孕的可能。
“我——肯定想郭家能有个延续香火的人儿。”她依偎在男人怀里,声音微弱到只能自己听到,“可我没有做到。”
郭家海松开胳膊,双手捧着她的脸,认真地说:“我替郭家谢谢你,老婆。只要你想要个儿子,我就一定满足你。剩下的你不用管,我保证让你有个儿子。不,是儿女双全!”
后来,柳果果才知道,郭家海所说的儿女双全,并不是给她未来的受孕保证,而是谋划与肚子里的女儿成全一对双胞胎。这难度不是更大吗?以前有观念传统的人家为生个儿子,偷偷将刚出生的女婴送人,现在人们没那么纠结男孩女孩,可也很少听说不要男婴的,除非是……
郭家海似看透了她的担忧,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,只对她说,没有绝对的事情,他也不会寻个有先天疾病的。不用担心,一切都交给他,她只要和保姆去母婴店的时候再买上些男婴装,做好龙凤胎妈妈的心理准备就行,到时两个活蹦乱跳的婴儿出现了,别因为不适应乱了阵脚。
从郭家海冷静的语气里听得出,他并非临时起意,像是早已谋划好,并且把一切都筹备得差不多了,他需要的不是柳果果担心没有合适的机会,而是她的心理建树——能够承担、接纳凭空多出来的儿子与女儿是一胞所生,她经受一次疼痛,就能如愿以偿收获一对儿女,并无其他的损失和付出。柳果果思前想后,自然把这看作是郭家海为她着想,毕竟一开始是她想要生个儿子,以此来巩固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。柳果果心里没什么顾虑,和郭家海一起憧憬几个月后出生的儿女,把名字都起好了,儿子叫郭潇潇,女儿本来叫郭飒飒,几经修改,叫柳飒飒了,跟着柳果果姓,这是郭家海特意给老婆的福利。
按照事先商定,春末夏初时,柳果果在“漂亮妈妈育婴所”做完最后一次孕检,告诉主管医生,她得换个地方孕检了。医生很惊愕,说这个时候换医院不是很明智,这里的医生都是一对一服务,对她的情况相对熟悉,贸然换医院,不太理智,不建议这样做。柳果果理解医生,在私立医院建档和孕检,对医生来说孕妇不仅仅是孕妇,更是客户,谁愿意客户流失呢。柳果果脸色凝重地告诉医生,如果不是老家突然出现变故,她哪里会冒这种风险,她何尝不知道以后在软、硬条件都这么好的育婴所生产更有保障呢,可没办法,她必须得回老家。好在育婴所建立的孕期档案很负责,转去老家的医院可以从中详细了解她孕期的各种情况。转孕期档案是柳果果的说辞,她得有这个说辞,至于老家在哪儿,家中发生什么样的变故,她自然不会说,医生也不追问,这时候尽到风险告知的责任,就行了,与他们职业无关的事情从不打听。
四
为了男婴有个合理的出生证明,成就一对龙凤胎,柳果果到了秦岭腹地的一个小县城。她挺着怀孕七个月的大肚子,被郭家海扶着走出高铁站时,望着四周高耸的山峰,一时有些茫然。还好,这深山里竟然通有高铁,免去了舟车劳顿,高铁站距西安不到一个小时车程,方便快捷。眼前的县城依河而建,沿河两岸只有两条街道,却干净整洁,车辆少,几乎没有嘈杂声,倒也清静安逸。
柳果果住在县城边上一栋独门独院的两层楼里,不像是当地人的自建房,看上去也不像别墅,更不像民宿。楼内的设施却不亚于五星级宾馆,院落的布局更讲究了,假山、流水,还有一具小型水车,在假山上水流的冲刷下,悠悠然地旋转;果树、花卉、秋千,苏州园林式浓缩版,小巧精致,赏心悦目。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居然有这样的院落,虽说囿于地理环境,有点生硬之感,却也符合南方的景致,柳果果一下子喜欢上了,刚下车的那点不快顿时消失得无踪无影。更让她松弛的是,山谷里凉爽宜人,不像城里已经热得像夏天,对于身子不便的她来说,这里更适合她养胎。郭家海把她安顿好后,去见事先联络好的当地妇产科医生,连孕检的档案都补齐整,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。预产期还有一个半月,怕柳果果待在这里寂寞,郭家海与当地文化馆协调好,每周至少安排三个下午的活动,唱当地的戏曲、民歌,或者演奏一些乐器。别看县城小,上档次的钢琴、大提琴应有尽有,乐手的水平也说得过去,柳果果听着那些经典名曲,也没有分辨出有什么差别。
山里空气好,吃的更不输城里,专门雇来的厨师,以当地的特色为主,不断地变着花样,一个星期几乎没有重样的菜。一个炖鸡汤,他能做出十几种口味,只是柳果果胃口小,大多分给照顾她的那个保姆吃了。保姆梅姐是当地山里人,朴实善良,做事有板有眼,照顾人细致入微,见柳果果对她没有居高临下,又温言软语,并不拿她当保姆看待,心里颇为感动。梅姐懂得感恩,自然也将身心扑在柳果果身上。柳果果身子沉,容易犯懒,不愿意多走动,梅姐便搬个小凳子,坐在旁边给她按摩肩膀揉捏略有点肿胀的腿,也会分享女人生孩子的经验,让柳果果不觉得来这座小城的孤单。
预产期越来越近,梅姐说不能整天这么坐着,得多活动,不然生产时吃力。柳果果正担心这个问题,之前在网上关注过这类话题,有不少人分享自己生产时的经历,有些人直接选择剖腹产,有些人坚持正常的分娩,但都伤筋动骨,甚至有生命之忧,没有人的生产是轻而易举的。柳果果当然和很多人一样希望孩子顺产。
为了让自己更像孕妇中的勇者,柳果果没有犹豫,果断让梅姐带着她走出院落,去河边转悠。从秦岭深处流出来的河水清澈透明,没有一点污染,看着心里舒坦。只是河水流淌得湍急,发出哗啦啦的吼声,没有城市各种喧嚣的压制,在静谧的环境中,水声被无限放大,自带音效似的,听得久了,柳果果心里难免烦躁。她望着河水的来处,那像是伸手可及的山峦,茂密的树木也没能完全遮挡住山体的裸露,大片的浓绿中掺杂着一小块一小块其他的颜色,像儿童贴画似的,带着些俏皮劲儿。柳果果很想去山里走走,感受山中真正属于大自然的清新。她跟梅姐一说,梅姐吓了一跳,看着她的肚子笑道,等孩子出生满月了,如果愿意,就去她家住几天,那可是真正的山里,空气好着呢。柳果果听了连连答应,心情明显好了许多。
为让柳果果多走动,梅姐带着她过桥来到对面的农贸市场闲逛,午后的市场几乎无人采买,大多摊贩坐在摊位后面微眯着眼,抑或有一搭无一搭地整理着面前的蔬果。柳果果倒来了兴致,不放过每个摊点,让梅姐给她讲面前的野菜、山果,好奇心促使她尝这吃那,梅姐怕出意外,拦不住就抢,两人打打闹闹,看似不愉快,却像母女一般,有情有趣。每次从农贸市场回来,柳果果的好心情能维持一到两天。这段时间,她甚至想着,梅姐心眼实诚,做事又稳重踏实,到时把她带回家去,今后帮着带孩子,肯定比家里的保姆强。那个只奔着保姆的职责,能不做的绝不主动去做,不像梅姐,掏心掏肺,不仅仅把她当作主家,心里还把她当女儿般对待。这个想法一起,柳果果没想太多,直接跟梅姐把心里话说了。
梅姐一点没犹豫,拉着柳果果的手,眼睛亮亮地说:“你这人心眼好,尊重下人,任谁都愿意伺候你。这是我们的缘分。”
预产期的前两天,郭家海来了,这次他没坐高铁,专门带车来的,为了在这边用车方便。一路尽是山道,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天,他腰酸背疼,浑身似散了架,柳果果见他扶着腰坐不踏实,便叫梅姐给他按摩。梅姐过去干农活手劲大,没使多少力,疼得郭家海龇牙咧嘴,过后却全身舒坦,称赞梅姐手法好。柳果果趁机推荐梅姐,说了一大堆她的好话,郭家海赞叹不已,说柳果果能遇到这个阿姨真有福气,但绝口不接柳果果要带梅姐回城里的话题。柳果果脑子转得快,把话题岔开,说了些在这里转悠过的地方。
背过梅姐,郭家海跟柳果果说,你与梅姐相处得好,她待你也真诚,我自然也想让你带她回城,但你想过没有,咱们为什么要放弃条件好的医院,来这么偏远的小县城生孩子?要是孩子出生后还带上她,她知道的未免太多,万一哪天她说漏了嘴,双胞胎的事从她这里泄露出去,我就得受处罚,我们一家的幸福就没保障了。
柳果果惊出一身冷汗,可能是环境过于安逸了,她怎么忘掉了自己来这里的真实原因,差点儿犯错,幸好郭家海比她理性,没有受她的影响。想到与梅姐相处甚欢,又是自己主动答应她,这下十分失落,在这场双胞胎计划中,她竟没有一点自由发挥的空间。郭家海见她情绪低沉,揽着她保证,就冲对她无保留的照顾,他不会亏待梅姐的,除过多给些钱作为补偿,他会想办法在当地给梅姐找个有保障的工作,让她衣食无忧。
柳果果能说什么?他们预演的这场戏不能冒一点风险,只好找借口让梅姐先回去,等他们这边忙完了再联系她。
五
进产房后,柳果果阵痛不断,却没生产的迹象。在医院煎熬了两天,终于顺利产下女婴。从昏迷中醒来,她抱着像她一样有双大眼睛的女儿,喜极而泣,想着月子里流泪会伤眼睛,赶紧抹去眼泪,控制自己的情绪。在病房里,她特别想念梅姐,相处了近两月,她已习惯了梅姐体贴的照顾,她心里还有个愿望,想让梅姐看到自己生了个漂亮女儿,因为梅姐一直念叨,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,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像她一样好看。梅姐说得没错,女儿真的很像她。但理智战胜了情感,柳果果从此再没见过梅姐。
顺产后观察了三天,母女平安可以出院了。郭家海从西安调来一辆豪华大房车,柳果果抱着女儿,悄悄地离开了秦岭腹地这座山城,来到西安,在一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月子会所,开始坐月子。房子是大套间,除过宽敞的内室,外屋置有各种产妇恢复期锻炼器械,大多看上去稀奇古怪,柳果果从没见过,她也无须对这些器械的功能做过多的了解,因为有专人负责帮助她练习。在这里,柳果果根本不用操心女儿,她们母女不在一起住,每天按时有人将女儿送来吃母乳,假如柳果果提出要求,吃完母乳的女儿也可在她的怀里多待上十几分钟,不能太久,说是过度抱着会让婴儿下意识产生依赖。柳果果虽觉得这种说法有些莫可名状,十月怀胎,婴儿对母亲气息的熟悉是天生的,难道不该依赖母亲的怀抱吗?但她并没有提出异议,有专人负责婴儿的一切,身边听不到哭闹声,也不用焦虑,她作为产妇的主要任务是吃各种各样的月子滋补品,传统的、现代的搭配在一起,按时按量只吃了几顿,后来看见了就想吐,无奈旁边有专人盯着,她强忍着咽下这些寡淡得让人怀疑人生的月子餐,不知道这到底是对身体的一种精养还是摧残。月子里忌讳多,不能看电视,更不能看手机,可在这个月子会所里,她唯一消磨时间的方式就是网络,不能看却能听,舒缓的轻音乐,或听网上的小说,一个月里差不多听完了琼瑶的所有作品,无数次地被女主人公的深情所感动,有时怕自己情绪受感染伤神,她把郭家海推荐的小说也听了,大多是励志的,说教成分太重,说句难听的,小说完整听过了,却记不住具体写的是什么,连主人公名字都记不住。而琼瑶作品里的人物,她全记住了,勾起了她想看琼瑶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的欲望,当初这些电视剧播放时,她正处在上学期,母亲不允许她看这些情呀爱的东西,怕她学坏。可是后来的她,却像琼瑶电视剧里的女主人公,嫁给了二婚男人,做了继母。
生下女儿,不,生下龙凤胎后,柳果果有了自己的子女,完全能抹去其他痕迹。至于郭拉拉这个继女,本来与她没干系,她们互相间也没有一丝感情的存在,过些年嫁个男人有了自己的生活,离她就更远了,远到连亲戚关系都没有,若有,那也是——郭家海一个人的亲戚。
满月酒放在西安办了,理由是生了一对龙凤胎,对柳果果身子伤害较大,她经不起路途的折腾。郭家海的下属,无一遗漏地全部赶到西安为领导的双胞胎恭贺,加上闻讯而来的亲戚朋友,在大唐酒店预订的十桌酒席根本坐不下,在酒店经理的协调下,把所有的亲戚朋友请进几个包间,才缓解了人满为患的尴尬。
儿子郭潇潇当然得参加了,柳果果也是第一次见,她强忍着好奇心,将儿子从保姆怀里接过来,进了包间迫不及待地掀开纱巾,瞅了一眼,立马怔住了,孩子白白胖胖,正对着她笑呢,可这哪像满月的婴儿?至少几个月大了。柳果果没有经验,辨别不出到底有几个月,她担心露馅,急得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。幸好包间里没其他人,看不到她的焦虑。她想赶快找到郭家海,他应该也不清楚孩子的情况吧,这么大的纰漏,要让人看到,与女儿的差异如此之大,难保不会怀疑。她坐立不安,心里着了火般,却不敢出包间的门,只能抱着孩子在空余的地方打转。这时,被分流的一些朋友推门进来,他们中大多不认识柳果果,从她的装扮和怀中抱着的孩子,大概能猜到她的身份,纷纷说着恭喜的话,个个情真意切地上前看孩子。柳果果不好拒绝,偷偷拧了把孩子的屁股,在孩子高亢的哭声中歉意地说“孩子可能是饿了”,匆忙脱身。这时候上哪儿去找郭家海?大厅里人声鼎沸,一眼望去,满目陌生,柳果果坐月子习惯了不带手机,没法跟郭家海联系,就是能打电话,这种情景,他又怎么听得到。柳果果急出一身汗,抱着孩子,看着大厅里杂乱的人影,忽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。
焦急万分时,郭家海从大厅的人堆里挤了出来,寻着婴儿的哭声过来了。柳果果眼神里的慌张,因为焦虑而微含眼泪他都看到了,明白她此刻的担忧。郭家海笑了笑,装作亲儿子的脸,低下头轻声说:“这个是临时抱来过满月的,咱们的儿子直接送到家里了。”
柳果果翕动鼻翼,带着些哭腔说:“可他一点也不像刚满月,太大了,我怕人家看到会起疑心。”她想说的话其实是,怕对郭家海不利,毕竟来的大都是他的同事和下属,万一有人心怀不轨,这事就暴露了。
“不用担心,有我在呢。你只管打哈哈就行。”郭家海接过男婴,抱着走向大厅,吸引来下属的目光,他们纷纷称赞男婴长得像郭局长,天庭饱满,一脸富贵相。没有人说这个眼睛里还带着泪水、眼神滴溜转的小娃不像刚满月。这让柳果果心里坦然了许多,她想,这些马屁精真会拍,男婴哪点像郭家海了,小眼睛,还是窝头鼻?孩子的富贵相倒是有,白白胖胖。有个女下属借机夸赞:“胖儿子是哥吧,他妈生他肯定费老劲了,后边还有个妹妹等着呢。怪不得郭局把满月在这里办,嫂夫人可遭大罪了。”
满月后回到家里,见到真正的郭潇潇,柳果果差点惊掉假牙——她前几年种过一颗烤瓷牙。这个“儿子”比满月抱来走过场的那个更大,看上去不满七八个月,也差不多有六个多月。家里的保姆已换了,没见过女主人却见过照片,赶紧堆出笑容迎接,而且逗弄“儿子”:“快看,妈妈回来喽。”
柳果果心里的疙瘩更大,当着保姆的面又不能不配合,接过“儿子”装出兴奋的神情,别扭地叫道:“儿子,妈妈想死你了。”只是“儿子”大了,并不配合柳果果,看了她一眼,瘪着嘴在她怀里拧着身子张开双手要保姆抱。柳果果顺势把“儿子”交还给保姆,拉着他的小手逗弄了一会儿,她觉得这个“儿子”倒与郭家海有父子相,眼睛大鼻子挺,将来肯定是个帅哥。
进屋关上门,柳果果还没开口,郭家海用嘴把她的嘴堵上,缠绵到身子软,他才轻描淡写地告诉她,找个出生时间相当的,太不容易了,又是男孩,谁愿意把儿子送人!
这说法反倒勾起柳果果的一丝疑虑,出生时间相当的自然不容易,可谁又愿意把养了七八个月大的儿子送人,怎么舍得?她的眉头微微皱起,没等她提问,郭家海已猜中了她的想法,叹了一声说,也是巧了,这孩子的母亲是单亲,想要出国,不愿带个拖累,一直没给上户口,想找个家庭收养。咱们这不正好瞌睡遇到了枕头吗,就给抱过来了。
柳果果点点头,怎么遇到的不重要了,反正双胞胎的满月酒喝过了,都知道郭局长家生了龙凤胎,只要出生手续齐全,上到户口本上,谁在乎真伪!
有了儿女的柳果果,看得久了,渐渐习惯了这个“儿子”,觉得儿子大点好带,有哥哥的样子,过几年能带着妹妹玩,倒也挺好。只是,随着儿子慢慢成长,她瞅着他越来越像郭家海,尤其是皱眉的样子,简直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。有时候,郭家海回家早了,柳果果牵着他,非要与郭潇潇对比一下,郭家海说:“像我多好呀,免得别人猜忌。”他的化解方式使柳果果没法往下进行,慢慢地也不在意了。人对于一件事的接纳总得有个过程,柳果果接纳了比女儿大几个月的双胞胎儿子,也接纳了儿子与郭家海越来越有父子相,确实如郭家海说的那样,像就像了,假的也就不假了。
六
这年冬天,郭家海有一个星期没回家了,之前打过电话,说他要去新疆出差,后来再没往家打过电话。他以前经常出差,期间总要打好几次电话的,有了双胞胎后,打电话的频率更高。他一个星期不联系,柳果果忍不住给他打过电话,每次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关机状态,她也发过短信留言,当然她遵循的是他们之间的约定,短信纯粹是问回家的时间,他却一直没回。这不正常。柳果果不敢多想,硬着头皮这天去单位找他。郭家海曾告诫过,不要上单位找他,作为领导,家属来单位很容易给人造成不好的印象,说不定还会成为别人攻击的理由。柳果果当然不希望成为郭家海的牵绊。可这次有些反常,得不到郭家海一点消息的柳果果,万不得已,第一次来到他的单位。
柳果果怎么说也是局长夫人,可门卫很执着,坚决不让进,去接待室办正常程序,人家也不给办。柳果果纳闷,问接待员,不让进,也得告诉他在不在单位,是不是从新疆出差回来了?接待员只管摇头,不吐露一个字。
回家等待了两天,柳果果心里乱糟糟的,她平时不与郭家海的那些下属和朋友打交道,也没有他们的联络方式,打听不到他的情况,她心急如焚,又去单位找他。这次,她和保姆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的。
接待员态度依旧,柳果果心里火起,冲他怒道:“找不到郭家海,你给我一儿一女生活费呀?”她原来不这样的,或许是两个幼小的生命给了她勇气,此刻毫不胆怯地撒起了泼,“今天不让我进去找孩子他爸,我就把孩子留给你,看你怎么养他们。”说完,她委屈得哭了。接待员没见过这种场面,打电话叫来几个人,在接待室劝柳果果。有个年轻姑娘,事先可能没沟通好,接过柳果果怀里的女儿说:“这么冷的天,别把孩子冻坏了,我们送你回家吧。郭局——长,一时半会儿还调查不完,不知道得多长时间。”
“什么?”柳果果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两个字,眼瞪得溜圆,“你说谁在调查?”
接待员紧急帮腔:“没事没事,她是说郭局调查研究去了,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。工作上的事,咱也不能问。”
柳果果盯着接待员,本想问他为什么前两天不告诉她,见接待员把脸故意别开,她心里咯噔一声,一种不祥的感觉从心头掠过。
接待室的门被人突然推开,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,几片毛雪似暮春时节凋零的花瓣,被寒风裹胁着冲进屋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柳果果扯住女儿头上的毛毯,盖住她的脸。